火车猛的颠簸了一下，清澄从睡梦中惊醒。
周围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寥寥几个人东倒西歪的睡在座位上，对座空着，萧默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旁的车窗外面雨水哗哗的往下流，形成一层透明的水膜，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却能模模糊糊的看清自己的影子。
清澄刻意的撇过了头不去注意那边，每次看到类似镜面的物体都会看到自己所剩不多的寿命，她现在已经开始试着养成不看镜子的习惯了。
跨越大半个天朝的路途很是漫长，她和萧默本想订到高铁的票，或者再不济至少也是辆快车之类的，但当天的票早就被预订一空了，临时购票只能买到这辆有些慢的老爷火车，珍贵的20个小时不得不在这旅途中度过。
清澄呆呆的坐着，思绪万千，像个精致但却没什么生气的人偶。
过了好一会儿，萧默端着泡面回来了，“怎么醒了？”
“被晃醒了。”清澄揉了揉眼睛，稍微缓过来了些精神。
“要不要吃点东西，被惊醒了短时间里想再睡过去会很难，吃点东西缓一缓比较好。”萧默拍了拍桌上的半包泡面搭档。
“我不饿。”清澄把头抵在窗户上，眼睛微眯，余光看着萧默稀里哗啦的吃着泡面。
初见时萧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加上那副锐利的眼神，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不良。
但现在两天接触下来，清澄发现其实萧默除了穿着比较随性以外，并非是她想象的那种坏学生，性格偶尔会比较调皮，但是很温柔。和她在一起几乎没什么压力，这让不太喜欢社交的清澄很舒服。
清澄偷偷打量起萧默来。萧默留着的短发并没能掩盖住她的美丽，虽然不幸眼神长的凶了点，但底子绝对是一流的，皮肤也漂亮，如果把头发留长一点再稍微会那么打扮一下的话，凭她的性格绝对会是人群中的焦点。清澄不禁开始想象如果她换了个样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你白天没说完的话，现在不接着说吗？”清澄觉得自己暂时睡不着，于是想着开启了话头。
“嗯？”萧默愣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憧憬你吗？这故事说来可就有些话长了。”
“夜还很长，你有泡面吃我还能有火腿啃，不就是个听故事的好时候么，反正我刚醒又不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清澄扭了扭身体，在座位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说。
“你还会开玩笑啊。”萧默乐了，一龇牙，“第一次认识你啊，是高一的时候。”
Day.909.
“萧默你听说了么，七班有个超做作的女生，会模范日漫里的角色走路哎。”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萧默趴在桌子上听同桌讲故事。
她的同桌是班里最闹腾的姑娘，漂亮又张扬，总喜欢拉着萧默讲她看的各种八卦。
“尖子班的人么？”萧默百无聊赖的陪她聊。
“嗯嗯！走路的时候会双手拿着包按在身前走，假装自己端庄优雅的很，跟个日漫大小姐似得，发型也是那种超麻烦的公主头，还编了鱼尾辫。隔壁几个班有男生跳出来指着她说她做作恶心，你猜她怎么说？”同桌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架势站起身，一撩耳边的碎发，捏着声音表情严肃的说，“【习惯了，碍着你了么？】哇塞那个高冷的范儿啊，那几个男的当场就酥了，蔫了吧唧的跑掉了。”
“怕不是故意装成这副样子，搏关注的。”萧默轻蔑的笑笑。
溪云这所私立高中，比公立的一等院校差了些分数线，那些离顶尖高中差一脚的人往往都会往这边跑，其中也少不了一些纨绔子弟。刚开学那几天很有几个男女生张扬的不行，就是为了吊那些爱玩的有钱学生的胃口。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同桌晃了晃手指，“但听他们说，那女生从第一天来学校就是这样，持续到现在这不都一个月了么，那些一开始想走这个路线的闹腾角色可是都放弃了，就她还保持着。中间真的有土豪去约她玩，但是被拒绝了。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就是习惯了啊？那要是习惯这样的话，她家该是多有钱，家教多有特色啊？”
萧默的脑海里开始勾勒出那个女生的样子，她终于提起了兴趣，打算抽个时间去看看。
七班和一班同属一层走廊，只是分居走廊尽头的两侧。午休时萧默有意的没从自家这边的阶梯下楼，而是特意的绕了个远，就在七班门外的走廊边靠着，装作自己是在等某个七班的朋友。
她如愿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那是个很纤瘦漂亮的女生，身高一般却气质出众，那独立特行的走路姿势萧默一眼就看到了，仿佛人群中高傲的天鹅。午休时她一个人抱着书本离开教室，看起来是个去食堂也会带上书本的优等生，走在食堂大军的最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想想也觉得挺正常的，就算她漂亮，可刚入学这才几天就表现的奇奇怪怪，分流成各种小团体的学生们不待见一个有些出格的同学也是情理之中。
走在三五成群的学生中，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只要她放下自己奇怪的姿态肯定很容易就会融入进班级的圈子里，但她却会倔强的说习惯了你管不着。
好靓的女生，萧默打心底里佩服她的勇气。
那时候十五岁的萧默有一个对谁都没说的秘密。
留着短发有些小帅气的萧默，不认同自己的性别。
准确的说，是厌恶自己身为女生这一事实。
小孩子的时候被妈妈被迫穿上公主裙的她十分羡慕一起玩的男孩们，因为他们可以不怎么在乎衣服是不是被弄脏了，不用玩那些过家家的幼稚游戏。
青春期启蒙以后对性别的认知越发成熟，她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讨厌令人烦躁每个月都来拜访的大姨妈，洗澡的时候会刻意的避开镜子，不去看逐渐成熟起来的胸口。
女生那些花里胡哨的衣饰，麻烦的小圈子，敏感的要死的心理她每一样都觉得厌烦，她觉得自己就应该像个男生一样放开手脚大大咧咧的，随心所欲地嘻嘻哈哈。
她剪掉了被妈妈一直要求留着的长发，开始学班上最淘的几个男生，跟着他们逃课，一起讲色色的笑话看少儿不宜的书。
她开始锻炼自己，想要甩掉纤细的身躯变得雄壮起来。
她搜索着各种资料知道了手术可以改变性别，她寒暑假开始偷偷的打工攒钱，平时去食堂也只点最便宜的饭菜。
女生们扎堆说着男生不好的地方时她只能陪着笑说是啊，好脏啊好臭啊，好蠢啊，一点都不懂女生。
可是心里却羡慕他们羡慕的要死，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想着如果自己是个男生的梦。
在心底里埋藏着的，那是个小小的，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
萧默很欣赏那时候的楚清澄，觉得那个高傲的女孩有着自己的坚持。她是个漂漂亮亮的，家教独特的大小姐，那她就应该那么走路，无所谓别人指指点点，就算被别人质疑也要做自己的勇气。
如果自己能够提起勇气告诉父母，想要抛弃自己的身份，那是不是可以不用等到成人以后而现在就可以了呢？
脑海中浮现出那对有些古板的双亲，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勇气便潮水般的退去了。
真好啊你，若我是你这样的人，是否就能过的更开心一点了呢？
Day.179.
“我觉得那时候没有哪个女生比你更像女生了，漂亮可爱还那么勇敢，走在人群里都会被人注意到。我憧憬着那样的你，喜欢你那样走路的身姿。我想将来我变成男生的时候也可以那么阳光，那么任性，可以大声的告诉世界我就是这么男孩子气的人，漫画男主角般的人。”萧默轻轻地说。
清澄靠在车厢上静静的听着这个故事，她回想起自己高中的生活，原来在那些她以为一个人的时间里，在身后的某个地方始终有着一双注视着她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是那么的向往那样的自己。
大概每个人的生活里都会有这样的人吧，无所谓是不是喜欢，或者倾慕，只是单纯的觉得某个动作很吸引人，很有趣，就会默不作声的偷偷关注着看，却从来不肯张口告诉你。
她睁开眼睛看着萧默，语气平淡：“可是你误会了。”
“误会？”萧默一愣。
“我并不是你以为的什么独立特行，什么很有勇气。我那时候说习惯了是认真的，我是真的习惯了。我会有那样走路的习惯是因为小学的时候，整整六年，因为父母他们很忙怕我出事，所以每天放学以后我都被关在家里不允许出去。那时候我唯一消遣的方式就是看动画，我家有非常多的碟片，什么凉宫春日的消失，Angelbeats，轻音少女，黑执事，鲁鲁修之类的，只要是国内有正版碟片资源的我家几乎全都有。我很喜欢那些动漫里看起来很骄傲的大小姐角色，远坂凛，艾莉麦克道尔，三千院凪，大道寺知世，七条天空。那时候还是小学生的我觉得要是成为她们那样子的女孩就好了，于是我仿照她们的样子一点点改变自己，学着那些傲娇又可爱的大小姐们的姿态，一点一滴，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我。你所喜欢的那个想象中的我，与真实的我并不一样。”
清澄知道自己这么说很伤人，就像对着某个追星族说你的偶像是个出轨滥情的大傻X，把幻象中那些美好的印象一点点撕碎。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萧默说清楚，她一直都是这么认真的人，认真到被人吐槽说情商负值。
萧默沉默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没关系，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一定就是那样的人啊，这就像是追星一样嘛，苦苦追寻的那个漂亮爱豆指不定背后是个抠着脚丫子，喝着可乐躺在沙发上看A片的人呢。我不在乎的啦。你知道吗？我那时候还想过呢，想着我要是成为了男孩子，还会去找你告白，最后会娶你为妻，然后偷偷在你耳边告诉你曾经的故事。”萧默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说。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会喜欢你。被那么多人说喜欢，可是被告白的时候从来都没感觉到心跳过，说不定换个可爱的有些特别的人，我就会喜欢起来。只是。。。。或许没什么机会了。”
清澄并不想说这么煞风景的话，但一想到所剩无几的生命，又莫名的悲观了起来。
“没什么机会，那就现在创造机会。”清澄低落的话语让萧默不太开心，她不喜欢清澄这种总是带着些悲观的语调，她忽然认真起来，看着清澄的眼睛，“如果。。。我现在向你告白，大声说楚清澄我喜欢你，你会和我交往吗？”
“欸？”
清澄愣住了，对座的萧默使劲地盯着她的脸，她下意识地撇开了眼神。这算什么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反倒叫人无所适从。
但萧默挪动到了她身边来坐着，侧头跟着她躲闪的眼光，让她无处可藏。
“你可以接受我变个样子再来找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在的我？”萧默咄咄逼人。
“。。不知道。”
“自己的事情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啊。。。”清澄傻了，喃喃地说，“两个女生什么的。。。太奇怪了。”
“所以你并不是拒绝，而是不知道如何接受我。那很简单啊，你不是说被告白时没感觉到心跳吗，我会让你慢慢喜欢上我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看到我的时候行动了，那就不要觉得害羞大声说我喜欢你好吗？”
清澄想要起身逃跑，但她身体刚有点动作，萧默就已经伸出腿卡死了她的出路，她无处可逃。
看来不正面回答萧默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但是这种问题要当面回答也太难为她了。
看到清澄没说话，萧默双手抱胸往后一靠，抬起腿搭在桌子上，一副想要从此过得先留下买路财的流氓架势。
沉默了许久之后，清澄只能默默的捂住脸，“我知道了。。。。”
萧默心满意足的起身坐回原位，清澄夺路而逃。
这好像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害羞的时刻，平时总是没太多表情一副高冷范，冷的太久了连自己羞涩起来是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她逃进了洗手间里砰的关上门，对面镜中的自己，一副欲语还休的小女生样子。
完蛋了，这岂止是不能接受的程度，心脏跳的都快要飞出来了。
她无力的按倒在镜子上，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挂着一个难以注意的，细小的粉红色的东西。
取下来轻轻闻了闻，感觉像是某种食物。
奇怪了，难道自己睡前饿了吃了什么东西么？
脑子好乱，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狠狠洗了把脸，打算等脸上的羞涩消退以后再回去睡觉。
至于睡不睡得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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